克拉拉

更新看缘分!

【安雷】Petrichor

骸崖黑鸦:

*现代au,双警察


*灵异向


*第三人视角


*bgm:one more light


一万字一发完,有点慢热,请读到最后。






0.


来吧,亲爱的


且让我们来相爱


趁你我


还在人世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鲁米






1.


我应当死的,在17岁我便应当死的。




然而我活着,呼吸平稳,体温正常,心脏在我的胸腔内工作,我的耳鸣声几欲震碎颅骨,之后尖锐的声响却滑向一处纯白安然之地,变成某种呢喃低语,于是我出现了幻觉。




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,是流星在熏香的纸上坠落成诗篇,流水在磐石上刻下温柔的波纹,漂亮的文字自地外星系航行至大地,于空气中燃烧着,一行行凿成隽永的篇章。




在我重生的那一天,我被紫色的闪电劈中了。








2.


我在此后所有生的日子里,都在尽全力告诉所有人,我在那一日重生了。




其实早在那之前就已有迹象,但是一切爆发于我19岁生日后去医院复查那天。




本来一切如常,就在我与一群人错开时,身体却突兀过了万钧雷霆,我因为突如其来的心绞痛而窒息,抽搐着晕倒在地,仿佛是被扔到蛇虫鼠蚁撕咬的洞窟中,他们啃噬着我的心脉,我听到嘈杂的噪音远去又逼近,最后一同变成高亢的耳鸣。




之后是寂静与苍白。




我来到了高山之上的雪原,攀登到了覆盖着白雪的黑石山脊,高海拔的日光撕裂了我的皮肤,无云的蓝空中,日晕令人目眩。




“你好。”我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。




自太阳中走出来一个人影,他看着我,笑了一下,于是我从山顶跌落了,跌入一个房间中,一个软椅上。我环视四周,非常简单的布置,我应该处在客厅的位置,左手边是一个茶几,摆着凌乱的零食和水果,右手的沙发旁边是一大盆未经修剪的凤尾竹,再旁边是一个飘窗,上面扔着毯子和散落的书籍。 




我的视线投向另一侧,那边可能是卧室,从未关的门可以看到里面凌乱的摆设,简直像是一个垃圾堆,地上随意地放着衣服、酒瓶、烟灰缸。




“欢迎来到我家。”那个声音再次说。




我循声看向飘窗,现在窗前站了个人,他身后的窗户被打开了,刚刚白茫茫一片的窗景洗掉遮挡,露出实物,他的背后是冷翠的松林,新雪被阳光蒸发。




我想要从逆光中辨识出由炭笔涂抹的人影,当我这么做时,才发现毫不费力,我很轻易看清了他的样子。




窗边站了一个气质非常干净的人,怎么说呢,我几乎以为那是天使了。








3.


六点差五分时,我醒来。




病房里没有花,但我再一次闻到了花香,浓烈的玫瑰花味,令我想起吃过的玫瑰花饼,还有母亲那瓶玫瑰香的面霜。




我吃过最好吃的玫瑰花饼来自云南的朋友,网友,确切来说。我们是在游戏里认识的,从未见过面,在我最绝望的日子,他给我寄过一箱子的玫瑰花饼,但他说云南的精华是菌子,让我有机会去找他,他要带我吃菌吃到中毒进医院,只是我的身体还没好起来,他的生命便戛然而止。




他给我留了五个字,等我清晨醒来看到讯息再打过去时,接电话的已是他的父亲了。




那五个字加一个标点是——“我累了,再见”




连句号都吝啬,此后长眠。




我不该嗅到玫瑰的味道的,更不该嗅到其中夹杂的薄荷香气,因为我所呼吸的并不是自然流通的空气,而是医用氧气。




我只能将眼皮费力地睁开一点,我已不在医院的走廊,而是在病房里,屋里只有我、另外四个病人还有护工,他们依然在沉睡,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经由耳廓漫入脑海,我恍惚着,在这生命的潮汐中听到悠长的鲸鸣。




天已破晓,有不识的鸟儿扑棱着飞跃日与夜的分界,我借着那一线未被拉紧的窗帘继续打量着外面的世界,阳台的仙人球似乎开花了,常青藤长得茂密却也掉了不少叶子,楼旁的路上植了两排白杨,参天的树木在风中扬起自己油亮的树叶。




他们说,我的生命将止于17岁。




在迎来17岁的生日时,我郑重地和我的生活做了告别,但而今我已19岁,且我的生命之河正被涌出的泉水无限拉长。








4.


05:55




我讨厌这个时间,非常讨厌,几近梦魇,我甚至猜测这与恶魔的数字差了111的三个“5”是什么神启。在做了手术之后,我经常在这个时间点醒来,简直要成为我的生物钟。我把手机屏点亮又熄灭,熄灭又点亮,看着那三个“5”咬牙切齿,最后扔到身边,手一推把它推到了地上,我听着那个声音,又扔了我的枕头、被子、衣服,统统砸到对面的墙上。




父亲被声音惊醒,他过来砸我的门,问我不睡觉在抽什么疯,我嚷着说别他妈管我,他没拧开门把手于是踹了我的卧室门一脚,“操”了一声走开了。




“你是一个不知感恩的人。”我记得我出院时,那个年轻的护士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我,她戴着口罩,但我觉得她露出了讥讽的笑容。我很理解她,我在享用别人的生命,毫不珍惜而且只想去死。




我宁愿自己死了。




06:11




我不想再躺下去,穿上衣服出了门,在关门时又听到父亲的叫骂声,“别他娘的回来,操,养了个什么狗东西!”




街上已经有早点摊了,早起工作的人也出门了,环卫工正在清扫昨夜的落叶,我低着头走到江边,迎风战立,对着奔腾而过的江流沉默不语。




然后我闻到了玫瑰花的味道,浓烈的玫瑰味,几乎令我呕吐。我四下张望,没有花朵,甚至人都没有,除了一个骑着三轮车爬坡的老大爷,哦,还有一个人,三轮车后面还有个帮着推的人。那是我第一次无端闻到玫瑰花味。




后来鲜花的味道被烟味遮掩了,刚刚那个推车的男人站到了我不远处,点燃了烟。




我依然看着翻滚的江面,水、泥沙、石头,有船自桥下航行而过,船员正打着哈欠走出船舱。




我闭上眼,任由恶臭的想象在我的神经中蔓延滋生,水灌进我的肺,泥沙塞满我的鼻腔,河水泡臭了我的尸体。




「天亮了,去吃早饭吧」我的心里突然有这么一个念头,几乎和那些花香一样无根无源,我睁眼,从死亡的幻想中挣脱,摸着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。




我察觉到一股视线,从刚刚起一直在,于是转头不客气地问那个男人,“你盯着我干嘛!”




“我怕你跳下去。”他转头看向我,冷冰冰的说,切了一声,刀锋一样的眼神几乎把我割裂。




他黑发杂乱,眼底青黑,下巴上冒了胡茬子,叼着根烟,有点不修边幅的样子,但我却被他的眼睛吓到了,那样亮而充满压迫力的紫色双眼,带着快要把生命之火压缩燃尽的逼人光芒。




我听到了自己心脏的声音,很奇怪是吧,就好像那个器官此刻夺取了独立生命一般,它跳动着,鼓噪着,喧嚣着,几乎脱离我的身体化作独立的灵魂腾空而起!而同时,我被花香堵塞了嗅觉,觉得自己掉到玫瑰的泥沼中了,怎么会有如此恶心的香味儿。




“我死了干你屁事!”我说。




“是啊,干我屁事,我也是闲的。”他搓了搓自己疲惫的脸颊,似乎自言自语地喃喃,“怎么学起那个混蛋骑士了。”他拿出烟盒,我这才把眼神从耀眼的紫色中挪开,发现了他眼里遍布的红血丝,他夹了一根烟放到自己嘴里,又把烟盒递给我,“小弟弟,抽烟吗?”他仔细地看了看我的脸,“等等,你多大了?”




“18……”我被他吐出的烟雾淹没了,补充了后半句,“还有半个月18,差不多了。”




但是男人坚定地收回了烟盒,高瘦的身影继续对着江面吞云吐雾,“小孩子早起不去锻炼身体,老盯着江做什么?“




“没什么,我去吃早饭了。”




我没说再见,当然他也不会说,我们只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。




到早点摊的时候,花香几乎淡到微不可察,「给爸妈带点」我的心里突然涌出另一个念头,我直到拎着塑料袋才觉得这个念头奇怪。




我和父母在沉默中吃完了早餐,他们去工作,我刷了碗,「看会儿书吧」。




我在打开数学练习册,开始做题时,还在思考,这些念头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,就好像我的身体多出了不属于我的一部分。而且,实不相瞒,我厌恶学校,在我还与病魔厮杀的日子,“学校”这两个字于我而言,是被泼了饮料的课本,丢在窗外的药,上厕所时被同学拽下来的裤子,体育课发呆时踢过来的足球,还有老师为了升学率的善意提醒。




但我还是老实地学了一上午,再休养一两周,我就要回到阔别已久的学校,继续作为一个学生。






5.


我没有什么排异反应,适应良好。




距离我手术完成已经两年,为我看病欠的钱已经还清了,家里条件好了很多,我也一样,身体在变好,心理也在变好。




至少,我已经不再渴求死亡了。




我喜欢躲闪,习惯隐藏,这是小时在犯病时,捂着心口听到父母又在疯狂吵架留下的毛病,我母亲有时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早该被杀死的赔钱货,但下一秒她又会抱着我痛哭,骂我为什么要先天不足。




我依然在和他们争吵,但频率下降了很多,我依然和我的同学们格格不入,但已经能和他们还算平静地相处。




「别吵了吧,把衣服递给他」


「回答这个数学题吧,好像只有我会」


「参加物理竞赛吧,很擅长的」


「爸妈辛苦了」


「今天的阳光很灿烂」


「云朵像一只放屁的猫」


「啊,门口的花开了」


「下雪了呀」




我依然会凭白地出现很多念头,与玫瑰花香一起平缓地流到我的脑子里,托这些奇怪念头的福,我在变好,每天都在变好。当然还有一些奇怪的事,我又碰到过两次那个江边的男人,每一次我的心脏都疯狂跃动,简直如星河一样澎湃,漫天星辰倾泻而下,它每次的频率都有所不同,我无法精准地形容它,但我可以肯定的说,那不属于我。




几周前,我刚刚过完了19岁生日,马上就要升高三,不知是我的态度有所改变的缘故,还是新学校的缘故,我终于在现实中获得了一个朋友,是校篮球队的主力,比我高,比我壮,比我幸福。




我周末去复查时,朋友主动要求陪我一起去,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如搬砖的建筑学书籍,最后我们在公交上打了一路的手游。检查之后,我们绕到了急诊,之前在病房看护过我的护士调到了这里,我想和她打声招呼,前一阵子班级组织出去春游,我带了个手机吊坠给她。




虽然天气很热,医院的冷风却很足,我们从门诊楼走到急诊楼,还在走廊里就听到窗外刺耳的急救车的声音,仿佛在叫嚷着从死神手里抢夺生命。之后是嘈杂声,我看到一个一身血的人从救护车上抬下来,被推进大门,他的病床被一群人簇拥着,一层穿着白衣服的人,一层穿着警服的人,一层穿着各种衣服的人。




“撑住啊,大哥!”




我在拥挤过去的人群中辨识到病人的名字,如此杂乱的声音,那两个字却如此显眼,它们黏到我的鼓膜上,一遍又一遍敲击我的耳骨。




雷狮。




雷狮?




雷狮……




然后我感到了,心疼。




字面意思,我的心脏,剧烈疼痛。




我听到自己急促剧烈的呼吸,声带发出非人的咯咯声,头部后仰,颈椎几乎折断,我有些眩晕,挣扎着去摸医院的墙壁,冰凉的墙壁却从我的指间挣脱,我跪倒在地,而膝盖也失去了所有力气,最后我倒在地上,抽动着,抽搐着,呼吸暂停,肺部停止工作,喉咙被梗住,内脏拥挤着要从嗓子逃离我的身体,但我的心疯狂跳动着,它几乎要挣破我的肋骨冲出来!




朋友抓住了我的胳膊,惊慌地呼唤我的名字,我无法回答他,痛,太痛了!我肌肉扭曲地握紧了自己心脏附近的肉与皮肤,简直想把那里撕裂,把我的心脏掏出来,扔掉!它几乎要飞走了,我的心脏自己生出了血淋淋的骨翼,它要破体而出,去它应去之地。




一瞬间,声音变成了锋利的尖鸣,图像变成了黑白的色块,我被死神拎起来丢入空白的世界。




在失去意识前,我听到翅膀拍打的声音。






6.


“你好?”他再次说,试图唤回我的注意力。




我面前站着天使,他有着长于秋季的棕色发丝,生于盛夏的碧色双眼,绽于冬季的白雪之翼,还有融化在和煦春日里的笑容。




“你是……?”




“我是你的心脏。”他身后所有的寒冷都融化了,碧绿的爬山虎溜进了飘窗。




我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,我曾猜测过这颗心脏的主人会是什么样子。




虽然我不愿提及,但在换心脏之前,我已经是个废物了,不是生理意义上,是心理意义上,我在最青葱的年纪里,活成了一个腐烂发霉惹人嫌的垃圾。




我曾在病床上公然唾骂我母亲的苍老与操劳,因为在我半梦半醒时我听到她和我父亲抱怨不该生下我,我的母亲害怕我,害怕我疯疯癫癫要死要活的样子,她一面盼着我早日死去,一面希冀着我早日康复。




我的父亲怨恨我,他一面宠溺着我纵容着我,一面对着账单和母亲讨论杀死我的方法。




我并没有劳他们费心,我自杀过很多次。




我觉得我的生命就是个错误,它只是来人世一遭,折磨我和周边的人,把更多的灵魂带回炼狱。




但是,一切都在我的心脏被换成一个健康的之后转变了,就在上周我们一家还自驾游去了郊区的一个风景区,那里远离了城市的钢筋水泥,只有蓬勃的自然,沁人的空气洗涤了身心,耳畔,鸟叫虫鸣。




我感谢心脏的主人,我相信他是一个善良的、美好的、被爱包围的人,也许正是他身上的特质让我改变了,我甚至还想象过他挚爱的人,我有猜测,那些玫瑰花的气味是我在碰到名为雷狮的警官后开始的,玫瑰的气味开始无所不在。




我想,他一定很爱他。




我问了天使这个问题。




他让我坐下来,坐好。




“我确实很爱他,”他拿起水壶给我倒了一杯水,“但你会闻到那个味道,是因为我是抱着一大捧玫瑰死的。”




我微张着嘴表示疑惑。




“我准备去和雷狮求婚,结果遇到了意外。”他轻描淡写地说。




“意外?!”我恍惚地重复了一遍,然后又急忙说,“啊,对不起,你可以不用说的。”




他绿色的眼睛弯起来,仿佛一弯清水倒映着树影,明明很小一片水,却将蓝天白云与春花秋月都映出来。




“我是警察,”




我点头。




“缉毒警,”




我看着他依然维持着微笑的面庞。




“我被寻仇了。”他挑了一下眉毛,满不在乎地继续说,“可能我长得帅气,容易吸引仇恨吧。”




“你……”我寻找着词汇,试探着压低声音问,“你是想让我帮你报仇吗?”




“同学,你电影看多了吧?”




我尴尬地挠头。




“这里是你现实的家?”




“是啊。”他站起来,从一个柜子里拿出来很多糖,“啊,果然还放这里。”他递给我。




“你记忆中的样子吗?”我拆开包装放进嘴里。




“怎么可能,我记忆里面的可比这个要整洁多了。”他瘫进沙发里,翘起二郎腿,“我也很久没回去了。”




“我想请你帮个忙。”




“什么?”我坐正身体。




“雷狮,”他说了个名字,“你知道吧,就是刚刚害你晕过去的那个男人,抱歉我看到他重伤太激动了——”




我摇摇头表示没关系。




“——帮我给他带三句话。”




“谢谢,”


“对不起,”


他快速地说完了两句,却在说第三句时停顿了一下,他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,似乎把风花雪月、刀山火海、皇天后土都在口中咀嚼过一边之后,睫毛颤动着,嘴角遏制不住地上扬,才说,认真地说,“我爱你。”




我缓慢地点头。




“抱歉这样可能打扰你的生活了。”他不好意思地说。




我又摇头。




他在屋里走动着,打量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家,去了卧室,又去了厨房,自言自语,“果然是一个不知道爱惜自己的笨蛋,可惜不能去他的病房。”




“我醒过来之后,带你去看他?”




“真是傻孩子。”他轻笑着说了一句。




我问他我会有好的改变是因为他吗。




他指了指我的心脏,又点了点我的脑子,“是你自己,我只是颗心脏而已,毕竟你用脑子思考,而不是心脏思考。”




我似懂非懂地点头。




天使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,“我要走了。”


他站起来,我也跟着站起来,“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,比如让我也当警察什么的?”




他摇头否定,拍了拍我的肩膀,“这颗心脏现在是你的,你的生命也是你自己的,我没有要求,好好活着就行。”




“谢谢,”我说,“谢谢你。”




他真的是天使,我看到炸开的天空中,坠落下的光芒笼罩在他身上。




“你叫什么名字!”我匆忙地问。




“安迷修,我是个骑士。”他的两根手指贴着太阳穴,然后向我挥动了一下。




天使融化在翠绿的植被中。






7.


那天是我最后一次执行五点五十五分的生物钟。




几天后,我几经周折见到了还在医院养伤的雷狮,其实我可以不去的,这次没有突如其来的念头来干扰我,但我依然来到了病房。




雷狮平静地看着我,紫色的双眼依然充满光亮,但却没有那么压迫了。




“你好,雷狮警官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闭了下眼,说出接下来这句对他而言可能并不是什么好句子的话,“我是安迷修警官的心脏受捐人”。




他警惕地看着我,声音嘶哑,“这种信息都是保密的吧?”




“是保密的,但是安迷修告诉了我,”我指着自己跳动的心脏,“我梦到他了。”




他嗤笑一声,仿佛在看笑话,看一个傻子,一个疯子,看一个用着他爱人心脏的无辜且罪恶之人。




“是吗?”他眨了下眼,“那个傻子说什么了?”




“他说谢谢你,对不起。”




谢谢你能做出捐献心脏这个决定,对不起他爽约离开了。




他的手在微微颤抖,但是目光依然平静,“还有吗?”




“他说他爱你。”




他沉默了,手被他拄到了嘴边,他下意识地咬着自己的手掌,他抬起头,眼眶泛红,“谢谢你传话,你——”




他突然停下了话,愤怒地瞪着我,眼眶几乎裂开,锋利的眼光划过我的手臂,那是刀一样的目光,剜骨肉,我不安地把左手收到背后。我的手腕上有很多疤,一道道密密麻麻,那是我自杀失败与世界屈服的降书。




他突兀地笑起来,“我记得你,两年前我们在江边见过是吧?”




“是。”




“你当时准备做什么?”




“我准备,自杀……”我如实回答




“哦,自杀。”他不停地小幅度点头,抿着唇,看向我,“自杀啊?”他的眼神变成野兽一般,我几乎看到他的利爪,我很怀疑下一秒他就要冲上来,撕裂我的胸膛,剖开我的肋骨,将他爱人的心脏夺回去,捧在自己手里,拥抱,亲吻。




但是他翻滚的仿佛黑色浪涌的情绪最后凝在了一起。




“滚!”雷狮说。




那是我最后一次闻到玫瑰香气。








8.


我知道不属于我的那一部分离开了,我看到夜晚从世界滑落,日光铺满了地面。




和雷狮见面大约一周后,新闻报道,警方用了两年时间,把一个跨国贩毒团伙连根拔起,有警察受伤,虽然所有警察的脸都被打了码,名字也是化名,我却认出了雷狮,我想起两年前手术刚出院时,在江边看到他时的场景,彻夜未眠的雷狮一根又一根地吹着江风抽烟,如果不是酒精会影响思路,可能他会灌自己酒。




经过了慎重地思考,我告诉父母和老师自己的理想专业,是一所一流大学的建筑专业。


老师认真地告诉我,我的成绩距离录取分数线差很多,问我确定吗?




我仿佛发誓一样点头,我给她看了我的学习计划书,班主任翻看了之后,告诉我她会联系她以前的学生,有学生正在我的理想大学攻读,我可以和他们聊聊。




回到家后,我认真地和父母坐下来谈了一个晚上,在他们惯常的冷嘲热讽中一遍又一遍地复述自己的决心,我从未在决定自杀以外的任何事上如此勇敢过,不过自杀不是勇敢而是懦弱。我听到父母卧室里的讨论声进行了一整晚。




大学的照片被贴到了家里一个醒目的位置,旁边是高考倒计时。




一年后,我考入了理想的大学。




入学前,我带着录取通知书去了墓地,我再次看到了雷狮,不止他,我还在他的身后看到巨大的双翼,一半被夕阳点燃,一半被黑夜侵蚀,然而还有大半的白色,它们升上半空,又似在护佑着什么似的垂坠下来,温柔地点在因昨夜的雨而汇出的水洼上。我揉了揉眼睛,才发现那是云彩,层叠如羽的云彩。




我知道自己可能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多么有用、多么伟大的人。但是——




“我会好好活着。”我叫住雷狮对他说。




“还有事吗?”




“没了。”




“滚吧。”




他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,那副要一口气把自己几十年生命耗干的拼命样,绛紫色的眼睛有些像傍晚飞过黑鸦的夜空。








9.


雷狮拉开冰箱门,手指掠过各种餐盒和速食食品,拿出了三瓶啤酒,两瓶放在地上,一瓶拿在手里。




他坐在客厅的飘窗上,没有开灯,拄着下巴,眼神游荡在城市的灯火,漂泊在川流的车辆人群,安迷修总嚷嚷着在山里面买套房子,旁边就有树林那种,雷狮说他们就算买了也不会有时间住。




他按了按自己的肩膀,那里的枪伤已经长好了,但是有点酸。




他讨厌安迷修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,一会儿要带着他去宇宙流浪,一会儿要抱着他赖床赖一辈子。




那家伙总说自己是个骑士,明明成长过程惨得可以拍几百集又臭又长虐身虐心的连续剧,整个人却积极乐观得不像话,恪守着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慷慨、正义、温柔、绅士,当然在讨论案情的时候,安迷修这个混蛋从来都是和雷狮吵得最厉害的那个。




安迷修说过的最不靠谱的话就是,“我安迷修以骑士之名起誓,要缠着你一辈子。”




那句话是在玫瑰花束里发现的,在一个估计是安迷修自己剪的独角兽形卡片上,卡片被涂了奇怪的配色,但雷狮无法嘲笑,因为那上面已经都是暗红色了,他连本色都辨识不出来。




卡米尔把被踩得快烂掉的花束、卡片、戒指拿给雷狮。




“谢谢。”雷狮冷静地说。




他的神经在那一整个晚上都处于一种镇定、冰冷、理智的状态,淬毒的紫色眼眸闪着光。




直到深夜里,雷狮回到家,他把面包从冰箱里拿出来,“安迷修,我终于学会你最喜欢吃的面包怎么烤了,你是不是很荣幸?”




“三年前,你和我在你家讨论案情吵起来了。我们打架,结果你最后却把我睡了。”




他把面包放到餐桌上,脏兮兮的手指拨拉开那先些坚果,从中拿出一个闪亮的金属环,“我他妈还把戒指藏里面了,本大爷真是想了个绝妙的求婚方法。”




他把面包往嘴里塞,也不嚼,把嘴巴都塞满了。他并不饿,那些面包最后被他扣了出来。




接下来是几乎不停转的两年,他恨不得将自己全部的生命都压缩到这段时光,日常熬夜,经常性地忘记刮胡子。他在卧底了一年之后,传回来大量情报,在抓捕最后几个毒贩时,明知对方有枪的情况下,雷狮不要命地冲在最前面,心想自己要是牺牲了也挺好,可比安迷修死得光荣多了。




当然,他活了下来,两年积攒的疲惫都在养伤的这段时间全部释放,他马上就要归队报到。




雷狮跟安迷修说过,他最想要的是自由。在家里等着他按老路子好好学经管回去接手企业的时候,毕业后的他却跑去当了警察。他说自己当时闭着眼在街上走,走十步然后睁眼,问眼前的人是什么职业,他就做什么,那天他睁眼后看到了扶住他的安迷修,眼睛绿的仿佛藏了满世界童话的森林。




雷狮把窗户打开,将冰凉的酒瓶贴紧自己的额头,让凉意冷却大脑。




他的思路很清晰,他想起那个有着安迷修心脏的高中男孩的话。




雷狮握紧瓶颈,将手中的啤酒瓶子砸到地上,玻璃炸开在光滑的黑色瓷砖上,碎粒在灯光中闪耀成倾洒的银河,接着他将锋利的碎瓶子对准自己的颈部。




“安迷修,你出来。”




“你能对着那个一心求死的王八犊子罗里吧嗦,就不敢见我吗!”




锋利的尖部在他苍白纤细的脖子上划出血痕,“你他妈再不来见我,我就去见你!”




雷狮与空气僵持了十分钟。




安迷修你个骗子。




“你个骗子!”




雷狮捂住自己的脸,无声地嘶吼。








10.


实不相瞒,我精通自杀,虽然我从未成功,毕竟我若真的成功过,也不会在这里唠叨了。




我知道致死的安眠药剂量,知道去哪里买一瓶百草枯,知道自己的大腿动脉位置,知道如何去医院最近的那栋楼的天台,知道哪一处的火车轨看管不严,在我17岁之前,在被病魔统治的17年人生中,我唯一能称道的地方就是对死亡毫无畏惧。




但在19岁之后,我怕死。




我在大二的暑假遇到了我的女友,她是一个如向日葵一般的姑娘。




我们相遇在江边,已经是午夜,我那天的实习要加班,骑车子回家,她穿着凌乱的衣服,双脚淌水,双眼空洞,脸上都是泪。




我没有靠近她,没有指责罪犯,没有同情她,而是给她讲了个重生的故事,“请你活着。”我最后说。




她看着平缓地江水,手指插入自己蓬乱的长发,蹲坐在地上,哭号起来。我陪她去报了警,强奸犯没两天就被抓到了,当时她正在太阳村做志愿。






我在给父母打过视频电话后,熟练地将这个月的钱汇走,不知道这笔钱会被拿去买什么,课本?笔?书包?




女友和我说,“不怕孩子们拿去不务正业吗?”




“总会有人急需的,”我回她,“他们拿着被给予的东西做什么我也没办法控制啊。”说着我摸了下自己的胸口,就算自杀也没人阻拦啊。




她擦了擦头发,给我发了个大红包,是她刚刚家教赚的。




暑假时,我和女友去逛街,那天阳光毒辣,女友撑着伞拽着我往商场里走。




突然,身后传来尖叫声,一个穿着普通的瘦弱男人面上露出狰狞的神色,他举着砍刀冲入了人群,毫无章法地左劈右砍,我当时一激灵,身体先于脑子行动,冲过去握住了他持刀那只手的手腕,他一边争抢一边咬住了我的胳膊,女友惊叫了一声后也加入了战局,用包打着那个男人的头。




我们的缠斗没有半分钟,他就被安保人员制服了。




女友喘着粗气抱住我,差点哭出来,“你他娘的不怕死呀!”




“怕啊,怕得要命。”我又问她,“你冲上来做什么?”




“我怕你不要命!”




我回抱住她,耳边响着两个人强有力的心跳,咚,咚,咚,“怎么会呢,我得好好活着才行。”




我着实出了一段时间的名,见义勇为的那段监控录像被传播得很广。




广到我甚至受到了一条短信。




“谢谢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雷狮”




谢谢你能如此认真地活着。






11.


后来,我通过面试,获得了最向往的建筑师事务所的实习,再后来是正式工作,每天忙到腰酸背痛,我在家时,经常抱着女友,我说以后要给她盖一个窗户旁都是青松翠柏的房子,她说我异想天开。




我说我要建很多教学楼和希望小学,建很多养老院、公园还有图书馆,我要在那上面都写下英文单词:




ANLIGHT




我曾告诉我的女友我的生命在19岁时出现了转折,我做了一场梦。




她当时暂停游戏,按着面膜问我梦到了什么。




我没有告诉她天使的故事。




我说,我梦到一棵草,它被雷劈了,劈成了人形,之后他为了那道雷,种了满山谷的树,花木成畦,因为自己快要死了,所以他把那些郁郁葱葱、苍翠葳蕤的生命都送给了我。




后来我重生了。




“再后来你送了我一棵树,还栽了另一片林。”她笑着对我说。






12.


你并非孤单一人 


你抵得上成百上千 


只要点亮你的明灯 


因为一团生的火焰 


好过 


一千个死的灵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鲁米






——end——






注:


1.灵感来自东野圭吾《沉睡的人鱼之家》


2.开头和结尾的诗都是鲁米的,莫拉维·贾拉鲁丁·鲁米。


3.petrichor,意为下雨之后的泥土味。




安雷文归档


感谢能看到最后,一个视角神奇的安雷文,准确来讲这篇文是在吹安迷修,安哥拯救世界。


虽然说,安迷修,大骗子……


这篇文应该算是治愈向?的吧……


渴望评论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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